■裴毅然

  当今电视时代，能够潜心阅读的人怕是越来越少了。不过，电视终究只能承载快餐文化，若想获得真正厚实的“可持续增长”能力，大概仍是“自古华山一条路”——阅读。王力先生学术人生的起点便再次印证了这一箴言。

  1978年，我进入黑龙江大学中文系，古汉语老师乃名震全校的崔副教授（当时副教授就已很了得）。出身北大的崔先生，第一堂课就很自豪地说，你们都是王力先生的再传弟子，因为我是他的亲传弟子！崔老师还说王力先生当年报考清华国学院的考题如何如何难，几个“100道题”，全要考你的古文功底，王力总分只有59分，居然被录取了，云云。当时，我们这批知青大学生，只背过“老三篇”，哪见过“十三经”（更不用说啃过），只觉得王力好生了得，居然能对付这几张“100道题”的卷子，不免生发仰止之叹。27年过去了，“王力传奇”仍深埋心底。直至我读到王力先生“自述”，方知其详。

  王力先生（1900年—1986年），字了一，广西博白县岐山坡村人。1926年考进赫赫有名的清华国学研究院，1927年留法（国学院一年即可毕业），获巴黎大学文学博士学位，乃语言学界一代宗师，北大一级教授。不过，王力先生出身寒微，家乡乃偏僻村落。父亲虽为秀才，但少年时代家境已败，14岁高小毕业后无力再读中学，只好帮助父亲打理杂务以维持全家生计。

  王力的人生转折点出现于20岁。那年，一位乡绅请他去当家庭塾师，由此机缘得以去离家20里的李姓大家庭去教书。就是在这李家，他在一间房子里发现了14箱布满积尘的藏书。原来，李家先父曾上过广东著名的广雅书院，置下了这14箱藏书。王力向主人借阅这批书，主人很高兴地答应了，因为这样可托王力保管这麻烦的14箱书。只读过四书五经的王力，从这14箱经史子集齐全的注疏本中，如饥似渴地吸取知识，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，从此知道什么叫学问。依靠这批书，他和一些朋友发起“民十图书社”（是年为民国十年），在当时有了一点小名气。

  几年后，博白县有名的“李氏开国学校”聘其任教，一开始嫌其学历太低，只让教初小，一月之后升教高小。“我的教学受到同学们的欢迎，年终发给我160元小洋的薪水，家里才过了一个‘肥年’。”这一时期，他自学中学代数，十分好学。又过了几年，一位同事见他如此努力，便劝他外出求学。这位同事与校长资助了他100多块钱盘缠，王力这才坐船到上海来开眼界。

  抵沪后，他发现要进正规大学不够条件，因为要考英语，自己连中学都没念过，怎么会懂英语呢？于是，他考进私立上海南方大学国学专修科，后因参与驱逐校长江亢虎风潮，被江亢虎开除，转入章太炎挂名校长的国民大学。虽说王力英语为零，但因自身素质，经过半年努力，期末考试居然得了100分，升为本科生。1926年，他从报上见到清华国学研究院招生，报名条件必须三者居一：大学毕业；曾任5年中学教员；从名师研究者。前两个条件，他自然都不具备，只有第三条，勉强搭边。虽说章太炎只是在国民大学开学典礼上露了一次面，但“这可以说是从名师研究了。钻了这个空子，我获准报考了”。

  当年清华国学院的入学考题很特别，简称“四个一百”：100位人名，要求写出各自的时代与主要著述；100个古代地名，要求回答今天对应的地理位置与地名；100部书，要求写出每部书的作者；100句诗词，要求标明作者与出处。研究班共招收32名学生，王力考了第24名，被录取了。可见，这“四个一百”，主要考查的是考生的知识面与阅读量，而且主要是古代典籍，要求着实不低。若不是那14箱藏书打底，青年王力怕是迈不过这道门槛的，过不了这道门槛，后面的人生风景自然也就不会那么精彩了。

  阅读的重要性在青年王力身上，可谓光芒四射。只要培养学生具备一定的阅读能力与阅读意愿，那么等于为学生安装了一根不锈钢输油管，可以将学生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
  （作者单位：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）